男孩7次举手后离世，法院一审判学校担责20%，关键视频证据缺失

日前，“福州8岁男孩身体不适举手7次后离世”一事引发外界关注。男孩妈妈陆女士发帖称，儿子多多（化名）原就读于福州湖滨小学，2020年11月在上课时感到身体不适，向班主任老师连续举手7次未及时得到帮助。下课后，孩子在楼梯转角摔倒，送医后不幸离世。陆女士质疑，学校和老师没能及时采取有效措施阻止悲剧发生，应对孩子的去世负责，于是将学校和老师告上法庭。新黄河记者了解到，目前该案一审判决学校承担20%责任，家长不满判决结果上诉，目前该案进入二审阶段。

陆女士告诉记者，自从她在网上发帖之后，近期也收到一些网友质疑。“有的说孩子本身就有基础病，有的说我为了讹钱，因为孩子是400多天后去世的，还有人造谣我正在闹离婚……如果我们夫妻真的是为了讹钱，有必要等到现在才发声吗？”陆女士称，她相信二审会有一个公正的判决结果，还孩子一个公道。

多多的不幸离世，学校和老师究竟有无责任、该承担多少责任，也成为外界热议的焦点。新黄河记者梳理整个事件发现，多多7次举手是否得到重视、倒地时究竟发生什么、学校是否及时采取急救措施、生前是否有基础病等几个焦点问题，仍有不少疑问待解。截至目前，涉事老师、学校均未作出任何回应，当地教育部门则回应称，“需等待二审结果出来后再说。”

疑点1：孩子7次举手是否得到重视？

根据陆女士提供的教室监控画面显示，2020年11月5日上午第三节课，从10点21分至10点31分，大约10分钟的时间里，身穿蓝色衣服、坐在课堂第二排的多多，曾因身体不适先后举手7次，其中第四次举手30多秒，但前四次班主任老师鲍某并未注意到，直到第五次才引起鲍某关注。鲍某与多多交流几句后，多多便趴在桌子上休息。根据多多同桌与陆女士一段对话录音显示，“当时他刚上课大概十分钟（开始不舒服），老师说让他坚持一会儿，快下课了。他就趴在桌子上不想动了，脸上出了很多汗，袖子都被汗浸湿了。”

随后的监控画面显示，鲍某继续上课，多多则伏在桌子上20分钟，直到10点53分下课。“当时疫情防控期间，学校都配备测温枪，老师也没给他测体温，也未联系医务人员或家长，就是让他忍一忍直到下课。”陆女士表示。

新黄河记者了解到，在一审庭审中，学校一方针对该问题进行了辩解。根据一审判决书内容显示，被告湖滨小学辩称：“他（多多）的手部动作并不是举手报告，而是孩子们常见地摸头等小动作，班上其他同学也时常有这样的动作……手臂时常架起、放下、摸头，但仍在正常听课，尚未有不舒服的表现。10点31分左右，他开始有疲劳的表现，在看到老师走到他前方时，很端正地举手示意，老师询问他哪里不舒服？快放学了，能否坚持一下，他点头表示认可，此时并无明显异常，于是老师就继续上课了。”

湖滨小学方面认为，老师并非专业医护人员，不具备相应的医学知识，视频中孩子们下课时玩闹得很活泼开心，上课时因疲劳而暂时趴在课桌上休息的情况也很多。因此，在多多神志清醒，还能正常对话时，老师根本无法判断孩子会突发如此严重的疾病。

疑点2：孩子倒地关键视频证据缺失？

根据学校监控画面显示，10:54放学后，学生们陆续收拾书包离开，此时多多也站起来收拾东西，老师鲍某倚在讲桌上并未上前询问。根据另一段监控画面显示，之后多多自行走出教室，走路有些摇晃，面露哭色相。10:55，鲍某从多多身边走过，没有注意到他，而是直接走向洗手池。10:56，鲍某洗完手后返回走廊上的学生队伍中，随后搀扶多多下楼。“当时班长报告了老师，她才去询问多多情况。当时路过的孩子回忆说，多多当时已经说他走不动了。”陆女士表示，据了解学校是有电梯的，但老师并未让孩子乘坐电梯，也没有帮他拿包。视频画面显示，在三层楼梯口时，多多脚步已经东倒西歪，非常吃力，想要借助扶梯栏杆保持平衡，但由于扶梯一侧不断有学生快速通过，多多被鲍某拉到靠墙处，继续被搀扶着一只胳膊下楼。10:57，多多进入监控死角，大约两秒钟后，他摔倒在三到二楼拐角处，几名同学被声音吸引回头。

多多倒地那一刻究竟发生了什么？陆女士通过询问现场孩子得知，“有孩子提到他摔到了后面，也有孩子说他从楼梯跌下来”。陆女士认为，至少从监控上可见，多名同学在那一刻往后看，证明后方是有明显的声音。不过，在一审庭审时校方辩称：“在楼梯转角处他支持不住倒下时，老师都不肯放手，让他倒在自己的怀里，并无孩子父母所称的摔倒的情况。根据孩子入院记录中详细的体表检查内容，并未发现外伤和其他异常情况，也可以印证这一点。”此外，福建省立医院方面亦陈述，患者多多从影像学没有发现有明显外伤的征象。

值得注意的是，由于监控画面并未拍到多多倒地过程，这一关键视频证据的缺失，也让陆女士感到十分不解。“学校就说没有这段关键地点的视频，属于监控角度问题。然而，这栋教学楼当时刚投入使用一年多，属于福州市建设的重点工程，摄像头布局非常多，号称‘监控无死角’，怎么偏偏就这关键地方监控缺失了？而且监控都使用一年多了，若有死角学校居然没发现，这本身就很不合理。”陆女士怀疑，学校方面有刻意隐瞒监控画面的嫌疑。

疑点3：为何孩子父亲赶来后才拨打120？

“事发当时，我10点36分就到达校门口等着接孩子了，听到有同学出来告诉我说多多摔倒快死了，我就赶紧跑进学校里，然后被数学老师带到了现场。”多多父亲郭先生回忆说，他当时看到孩子全身湿透，口吐白沫，嘴唇发紫，陷入昏迷状态，就大声问道：“有没有校医？有没有拨打120？现场没有一个人回答。鲍老师当时非常慌张，坐在地上，手在发抖，问她什么也不说。”郭先生于是赶紧自行拨打了120，仔细检查后发现孩子心跳停了，立即给其进行心肺复苏。“自始至终，也没有一个医护人员抵达，直到最后救护车赶来。救护车医生说，如果我没做心肺复苏，把孩子的呼吸恢复了，可能他连救护车都不用上了。”

监控画面显示，11:02，郭先生才到达现场，此次距离多多倒下已经过去了5分钟。根据11月5日医院出具的多多入院记录显示：头颅CT检查为脑干出血。郭先生夫妇认为，学校方面没有及时合理施救，才是孩子最终死亡的主要原因。脑干出血会导致脑干内部的呼吸中枢受损引起呼吸骤停，从而导致大脑组织细胞大面积缺氧，进而出现不可逆转的广泛脑细胞死亡。福建省立医院神经内科主任医师亦在法庭上陈述，孩子的死亡原因还是脑干出血。神经元能多一分钟多一秒钟的抢救时间，都能挽救大量的脑组织，组织损害继续扩大，脑部的损害治疗一般都是争分夺秒。

那么，在多多摔倒后、家长赶来的这5分钟内，学校方面都做了哪些工作？湖滨小学方面在一审时辩称，“孩子倒下后，老师扶着他一边呼喊他的名字，一边叫同学去找其他老师来帮忙。首先到来的数学老师，马上前去带领等在校门口的家长进校。家长进来后，在场的老师因为要照顾孩子，于是让家长赶紧拨打120求救。其他老师和保安陆续到来后，有的帮忙照顾孩子，有的联系校领导，有的找来卫生院的医生，有的维持现场秩序。120医生赶来接走孩子后，学校老师还全程陪同就医转院。在这过程中，所有人都自发地行动起来，第一时间采取了积极的应对措施，履行了学校和老师应尽的责任和义务。”

疑点4：孩子生前是否有基础疾病？

2020年11月5日，多多昏迷后被紧急送往医院救治，手术后一直处于“植物人”状态。2021年8月12日，多多出院回家进行康复治疗，期间依旧没有苏醒。2022年2月18日，多多因呼吸心跳骤停死亡，死因为“脑干出血导致重型颅脑损害，致中枢性呼吸循环衰竭引起呼吸心跳骤停而死亡。“当时住院期间花费巨大，再加上年底医保要结转，经济上支撑不住了，没办法只能出院回家护理，期间我们不眠不休地守护，还是没能阻止多多的离开。”陆女士说，有网友质疑孩子是400多天后离世的，跟学校关系不大，这种说法让她感到气愤。“还有人说我们两口子就是为了讹钱，我们要是那样的人，第一时间就应该去学校闹，还有必要通过司法途径解决吗？还有必要等到现在才发声吗？”

新黄河记者注意到，对于多多去世一事，福州市鼓楼区教育局曾回应媒体称，据其了解，孩子患有基础疾病，死亡原因与摔倒无关联。学校也在庭审时辩称：“孩子系自身原因突发疾病，湖滨小学已尽到管理、保护职责，且及时采取相应的救助措施，并无过错，不应承担赔偿责任。”

对于多多有基础病的说法，多多父母则坚决予以否认。“孩子身体一直很好，从来没检查出过任何基础病史，没住过院，学校体检也没有被反馈过任何问题。如果有请学校拿出证据，否则就是在造谣。”在一审判决中，有关多多是否患有基础病的内容并没有涉及与认定。

疑点5：学校被判20%责任是否得当？

陆女士还表示，事情发生后到现在，当事老师鲍某没有受到学校的任何问责，还是照常上课，没有对他们夫妻有过一句道歉的话。学校方面自始至终也没有认真跟他们谈过，一切都交给律师去沟通。从一审到二审，被告湖滨小学只有代理律师出庭，校方相关负责人和当事老师均未到庭。“一审二审审理前，我们多次提出希望当事老师鲍某到庭，因为只有她可以说清楚事发经过，但她两次都没有来。”

2022年10月18日，针对多多死亡责任认定一案，福州市鼓楼区人民法院做出一审判决：关于学校是否存在过错及责任比例问题，上课期间多多因自身体不适向老师举手示意，老师在询问其能否坚持到放学后，未进一步跟踪、关注其身体状况，亦未及时向家长告知相关情况；多多倒地后，学校未能在第一时间内拨打急救电话，而是待郭父到场后才由郭父拨打急救电话，存在一定迟延。因此，湖滨小学在多多发病后，未根据实际情况及时采取相应措施，存在过错。结合多多的发病原理、病情发展的程度，本院认为，湖滨小学承担20%责任较为适宜。法院判决，由保险公司赔偿家长各项损失375669.54元；福州市湖滨小学赔偿家长精神损害抚慰金20000元。同时，关于多多是否存在摔伤及摔伤是否由老师造成的问题，法院认为根据病历、司法鉴定意见书、证人陈述，以及监控画面未拍取到孩子倒地过程，综上，家长主张孩子因校方原因造成摔伤，无证据支持本院不予采纳。

一审判决下达后，多多父母不服判决选择上诉。“学校只承担20%的责任，这种结果无论如何我们也没法接受。”陆女士表示。2023年2月9日，福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进行了二次审理，没有当庭宣判。目前，涉事老师、学校均未作出任何回应，新黄河记者多次拨打校长、教育处主任及涉事老师电话，均无法接通。福州市鼓楼区教育局则回应新黄河记者称，“我们一直在等二审结果，目前还没有接到任何通知。”

新黄河记者：郭吉刚

编辑：韩璐莹